随着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，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与不平等相关的经济政策。近日，托马斯·皮凯蒂（Thomas Piketty）所在的巴黎经济学院世界不平等实验室（World Inequality Lab）发布《2022年世界不平等报告》（World Inequality Report 2022）。

报告提供了有关全球不平等的最新和最完整的数据，增加了性别、碳排放和税收正义方面新衡量维度，呼吁在全球层面以及在各国内部实施更公平的经济政策，重新分配收入和财富。

原文 ：《2022年世界不平等报告》：消除不平等是一种政策选择

编译 |李彦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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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球各国政府每年都会公布经济增长数据，但这些数据并没有表明经济增长在人口中的分布情况，也没有指出经济政策给谁带来了好处或给谁带来了损失。开放获取、公开透明、详实可靠的不平等信息是一种全球公共产品。通过分布在各大洲的100多名研究人员四年多来的工作，世界不平等实验室与统计机构、税务机关、大学和国际组织开展积极合作，形成了庞大的数据网络世界不平等数据库，不断更新、协调、分析和传播相关的国际不平等数据。

收入不平等：全球人均收入差别增大

在2021年，以购买力平价（PPP）计算，全球每个成年人年均收入为23380美元，人均拥有财富为102600美元，这些平均值掩盖了国家之间和国家内部的巨大差距。目前，全球最富有的10%人口占有全球总收入的52%，而最贫穷的50%仅占有全球总收入的8.5%。中东和北非地区（MENAS）是世界上最不平等的地区，欧洲的不平等程度最低。在欧洲，收入最高的10%人口占总收入比例约为36%，而中东和北非地区的这一比例为58%，东亚为43%，拉丁美洲为55%。除欧洲之外，在其他地区，位于最底层的50%人口占总收入的比例小于15%，在拉丁美洲、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和中东北非地区低于10%。平均而言，全球收入分配中最富有的10%人均年收入为12.21万美元，而最贫穷的50%人均年收入为3920美元。

此外，国家的平均收入水平并不能很好地体现不平等，即使在高收入国家中，有的国家平均收入也非常不平等，比如美国。而有的国家则相对平等，比如瑞典。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中也是如此，有的国家表现出极端的不平等，如巴西和印度，有的国家则是中低水平的不平等，如马来西亚和乌拉圭。

自1980年代以来实施了一系列放松管制和自由化政策，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现象在世界各地都日益加剧，不同的国家程度不同，体现的形式也不同。有的国家不平等程度显著恶化，如美国、俄罗斯和印度，而有的国家不平等程度增幅相对较小，如欧洲国家和中国。不平等不是不可避免的，这是一种政治选择。

虽然大多数国家内部的不平等现象有所加剧，但在过去20年里，全球国家之间的不平等现象有所减弱。最富有的10%国家的平均收入与最贫穷的50%国家的平均收入之间的差距从50倍左右下降到略低于40倍。与此同时，国家内部的不平等现象显著增加，各国最富有10%和最底部50%人口间的平均收入差距几乎翻了一番，从8.5倍增加到15倍。这种国家内部急剧上升的不平等表明，尽管经济追赶势头良好、新兴国家强劲增长，当今世界仍然存在特别严重的不平等，国家内部的不平等甚至比国家之间的显著不平等更令人忧心。

财富不平等：关注性别和碳排放不平等

全球财富的不平等比收入的不平等更引人注目。据估计，处于底层的50%人口所占全球财富总额的比例为2%，而处于顶层的10%的人所占比例为76%。由于财富是未来经济收益的主要来源，也是越来越多的权力和影响力的主要来源，这预示着不平等的进一步加剧。

问题的核心是经济权力极度集中在极少数超级富豪手中。全球收入最高的10%人群是由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和贫穷国家的富人构成的，该群体的财富实际增长低于世界平均水平，但世界最富有的1%人口所拥有的财富增长迅速。从1995年到2021年，全球最富有的1%人口获取了38%的增量财富，而底层50%只获取了2%，悬殊之大，令人发指。在此期间，全球最顶级富有的0.1%人口所拥有的财富份额从7%上升到11%，全球亿万富翁的财富也大幅增加，尤其是2020年，增长速度和上升额度惊人。平均而言，全球最贫穷的50%人口每个成年人财富的购买力平价为4100美元，而最富有的10%为77.1万美元。

此外，在全球层面，性别不平等仍然相当严重，各国内部进步十分缓慢。《2022年世界不平等报告》首次对全球收入中的性别不平等进行了评估。总体而言，尽管各国情况不尽相同，但30年来全球层面的进展非常缓慢。1990年，女性在总劳动收入中所占的份额接近30%，如今仍低于35%，位于10%—45%之间。在一个性别平等的世界里，女性所赚取的劳动收入应占市场总额的50%。实际情况是，中东欧地区整体偏高，为41%；俄罗斯为40%；西欧平均为39%，最低的奥地利为35%，最高的葡萄牙为44%；北美和加拿大为38%—39%；拉丁美洲为35%；亚洲普遍偏低，平均为27%，人口最多的中国和印度分别为33%和18%；中东、北非地区低于15%，以色列高达38%；撒哈拉以南非洲为28%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全球收入和财富不平等与生态不平等、气候治理不平等密切相关。世界范围内二氧化碳排放存在严重不平等，前10%排放国占所有排放量的近50%，而末端50%排放国占总量的12%。这些不平等不仅仅是富裕国家与贫穷国家之间的问题，而且普遍存在于各个国家之间。在欧洲，底层50%的人口每年人均排放量约为5吨，东亚约为3吨，北美约为10吨。这与这些地区最富裕10%人口的排放量形成了鲜明对比，欧洲最富裕人口的排放量为29吨，东亚为39吨，北美为73吨。排放方面的巨大不平等表明，气候政策应该更多地针对富裕的污染者。迄今为止，碳排放税等气候政策往往对中低收入群体产生不成比例的影响，而最富裕群体的消费习惯却没有改变。

合理再分配：实施更公平的经济政策

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爆发期间，在国民收入下降的同时，私人财富的价值却增加了，而这种增加在亿万富翁中尤为明显。因此，有关累进制财富税的讨论再度升温。虽然在过去几十年中，大多数欧洲国家都放弃了累进制财富税，但在荷兰、挪威、西班牙、瑞士等国，累进制财富税仍以不同形式存在。最近，阿根廷等国家在探讨是否通过投票采用新的财富税，美国、德国、英国、智利等也在就财富税进行详细的讨论。对全球千万富翁征收适度的累进制财富税能为政府带来可观的收入，重新投资于教育、卫生和生态转型。

不过，累进制财富税目前仍不是世界范围内通常采用的办法。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对个人财富征收的是财产税和遗产税。财产税是目前为止财富税收入的最大组成部分，通常占个人财富税总收入的80%—100%，一般采用房产税和土地税的形式，在许多国家已经征收了几个世纪。但在大多数国家，房产税是统一税率。与以往的财产税相比，20世纪的现代财富开发税和所得税的特点是引入累进制，即税率随着纳税人收入或财富的增加而上升。在美国、英国、德国或日本，几十年前的最高所得税税率达到了80%或更多，而底层收入者的税率要低得多。在美国，1936年至1980年间，最高所得税税率一直保持在70%或更高。虽然大多数国家自1980年以来降低了最高所得税税率，但累进税仍是现代所得税的原则，收入或财富越多，税率就越高。而房产税的统一税率与现代的累进所得税和财产税形成了鲜明对比。统一税率是古代税收制度在现代的延续，与今天税收正义的基本概念相冲突。现行的财富税制度是陈旧的，与当前的社会经济现实脱节，但许多利益团体和政治力量仍然要求维持现状。

世界上每个国家都应该享有平等的发展权利，每个人一开始就应该平等地享有基本教育和健康服务。如何为这些基本服务提供资金的问题完全是政治性的，取决于世界各国制定的规则和制度。如果不加大力度重新分配收入和财富，不平等问题将成为21世纪的严重挑战。20世纪现代福利国家的兴起与健康、教育和人人享有机会的巨大进步有关，也与采用高累进税率有关，它确保了税收增加和财富社会化，在当时的社会和政治上广为接受。如今，有必要采用类似的政策工具，在全球层面以及在各国内部实施更公平的经济政策。不平等始终是一种政治选择，借鉴其他国家或其他时期实施的政策，对于设计更公平的发展道路至关重要。